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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薩仁波切:無常之中照見月亮

  

據說,當人們珍視同理心與寬恕的價值、願意了解他人的觀點,並且對所擁有的事物知足時,就是光明時代。當這些價值受到系統性破壞時,你就可以說,世界末日已經開始漸露端倪。當我們將無害的乞丐視作害蟲,並且艷羨那些慣於破壞地球的億萬富翁時,我們就是在邀請世界末日的到來。

  

命運是受到製約的,而因緣的主宰即是個人本身──你能創造自己的命運。你的選擇,就是你的命運。我們現在是誰、我們現在過得如何,取決於我們過去是誰、我們過去如何。我們未來是誰、我們未來會如何,取決於我們現在是誰和如何作為。偉大的印度學者寂天菩薩曾說,在我們生命的所有層面中,只要是需要依賴他物的,就是痛苦。

  

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非常重要,特別是我們這個時代。換言之,慈悲,你真的應該對慈悲做投資,那遠勝於憐憫心。我們的慈悲永遠不應該是驕慢,我們的慈悲必須是基於明白我們身為人類或有情眾生的平等性。我們人生的願景、國家的願景,如果是伴隨著慈悲,這願景就不會出錯。

  

你能問我的唯一的有效問題是,難道想要,希求達成證悟不也是一種慾望嗎?寂天菩薩說,為了驅除修行者的苦,他們可以被允許有一個願望,一種無明。這個無明就是認為證悟是存在的。有這樣的心念就能驅使你到那裡。一旦你到達那裡,實際上並沒有輪迴。誠如龍樹菩薩所說“我禮敬佛,佛從來沒有教導說,拋棄輪迴之後會有涅槃,而是說輪迴的不存在即為涅槃”。

  

讓心靈寧靜根本不是佛教的目的。佛教的目的是了解實相。這才是最重要的。一個佛教老師寧可你有一個動盪但看到實相的心,而不是一個長久平靜卻見不到實相的心。

  當佛陀在傳法時,他的功德令到人們產生了不同的理解。這真是不可思議。比如說,當佛陀教授四聖諦時,當他說到輪迴是苦,苦的根源是情緒的時候,五位比丘如是聽聞。而在場的持明們,那些密乘的行者們,他們所聽到的則完全相反。他們聽到的是:輪迴是大樂,煩惱即智慧,而他們聽到的都是對的,並非他們走入歧途。不管怎樣,佛陀的眾多教法都是教授給不同根基的人的,其美妙之處在於它們全都看似矛盾卻並不對立。它們相輔相成,有些教法可以欣賞、包含所有其他的方法。有些則不能。

  

你應該思維死亡和無常為一。我們大概都知道自己不免一死,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們要想到死亡的不確定性。這會讓你很困擾。它隨時隨地可能發生。不會給我們留下太多機會去考慮。

  

我要講一個故事給你們,從前印度有一位尼師,我想是在四世紀左右,也許是第三世紀末,她注意到佛教正在衰敗。在印度這樣一個男性主導的社會中,身為女性,她很難對佛教有所幫助,所以她基本上就還俗並勾引一位王子,而且生了一個孩子,那孩子就是無著。別忘了,那是在四世紀的印度,一位尼師這樣做一定是相當困難的。而似乎那還不夠。她拋棄了王子,又引誘了一位婆羅門,結果生出了世親。這正是對出離的出離,或許是最殊勝的出離。我們大多數人都認為出離是去尼泊爾,或是去山洞裡,諸如此類的。我認為出離是見到世俗生活的徒勞無益,而不一定是摒棄和否定世俗生活。你無法真的摒棄,因為你已經在這場遊戲中。就像是你在做夢,而當你在做夢時,若知道這是場夢,那麼即使你在夢里中了彩票,你也不會那麼執著。從睡眠中醒來並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知道中彩票是場夢。

  

在藏語中,我們說:上師就是教法本身。一位偉大的薩迦上師曾說:我們心的空性層面是密的上師,心的明性層面是內的上師。這些我們都有,我們不需要尋找,每個人都有心。如果你有心,空和明的自性就在那裡,這兩者是密和內的上師。為了了解這點,我們需要一位外在的上師。為了見到你自己的臉,你需要一面鏡子。所以外的上師就像是鏡子,使你見到內的上師。一旦你了解內和密的上師,就不再需要外的上師,外的上師融入內和密的上師中。

  

外在的上師很重要。當然,這取決於你有多少時間。你是否有三大阿僧祗劫?如果有,那麼也許上師並不是最重要的。但是如果你想在短時間內獲致證悟,例如在這一生中,那麼像你、我等人,半輩子已經過去了。我們當中某些人最多還有五十年活著的時間,其中一半會是在睡覺,對嗎?我們只有很少的時間。所以我們需要做的,就是雇個人戳穿我們的自我。這就是為何外在上師很重要。

  

但是要小心,找到對的外在上師是非常難的。找到一位慈悲、博學、持戒的外在上師非常困難。找到一位謹言慎行的上師很難,但是甚至更困難的是找到某個具有勇氣真正撼動你世界的人。因為大部分時候,弟子向上師作大供養和禮敬,然後上師讓步於弟子們想要的,於是那成為一種交易,目標迷失了。上師在這裡是為了要讓你感到非常挫敗。

  

找到一位慈悲、親切並了解如何指導你的上師,確實很難。但更難的是,找到一位,有勇氣去“行為不端” 的上師。這相當困難。大多數的上師們都會盡量滿足你的社交要求,而這很危險,因為你們只不過是在相互欺騙罷了。

  

佛陀最有名的教言之一就是“請來了解,而不是請來加入”。釋迦牟尼佛被看成是最重要的革命者之一。就如大家所知,他自己是位王子,他是受追尋真理的願望所觸動。他反對那種有某個真實存在的,決定我們命運的神的想法。為此,甚至到了今天,佛教的導師們告誡我們,研究佛教即是研究自己,而研究自己即是發現無我。最重要的是,發現無我即是與對他人心懷慈悲有關。

  

不要讓道挾持了見地。但這非常難,因為如果沒有道,你無法找到見地。有一位西藏的大師龍欽巴尊者說過,當有人拿指頭指著月亮的時候,很多人看到的是手指,而不是月亮。所以手指“挾持”了月亮。有很多時候,佛教的道挾持了佛陀的見地。

  

心有一個功能,一個非常獨特的力量就是它能觀照自己。如果沒有觀照自心本身,我們就錯失了我們生命的大部分,事實上是百分之九十九的部分。這真是很大的損失。

  

對佛教來說,覺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但話雖如此,人們並沒有去培養覺知,而是忙於培養出離的行為,比如說放棄工作。這就是我之前提到的,道挾持了見地。你看到很多僧人,所謂的修行人,可能住在岩洞裡,他們很執著於自己的所有,象念珠或什麼的。這基本上就是你出離了這邊,然後又執著於那邊。

  

剝離和擺脫舊的經驗很重要,就像上樓梯。當你邁出第一步,那是一個成就,但它必須被拋在後面,你必須得放棄它。

  

在西方,尤其是現代西方國家,有一個很好的文化和傳統就是批判精神。他們真去分析,他們覺得他們真的是在批判,而這對佛教是個好消息。我們希望他們研究佛法,因為我們知道他們會發現什麼。如果你有金子,而它看上去不像塊金子,你會很有信心地把它拿給那些希望研究它的人,告訴他們“請吧,請研究它吧。”結果是很好的。

  

偉大的寂天菩薩說過,如果你是愚人,你會因行惡而墜入地獄,如果你是愚人,你會因行善而入天堂。而如果你有智慧,你會超越善惡而得解脫。

我對中國哲學和文化了解的不多,但從我所讀到的只言片語來看,我覺得儒家代表了“獲取”的那一派……而當我讀到《道德經》這樣的典籍的時候,我覺得這是一本與“安住”有關的書。字裡行間它提到的是我們應當如何“無為”。我記得它甚至以無名為開篇,因為“名”已經是造作,而造作則已是過患。如果心在尋求有用之物,尋找有大用而非無用之物,那麼這樣的心是很難做到無為的。所以,以我管見,老子和莊子代表了“安住”的那一派。

  

令人遺憾的是,現在我們變得不再關注這些教導我們如何安住的哲學,因為它們沒什麼實際用途。而實際上,探尋我們急躁的心恰恰是最有實用價值的。有些人可能會對閱讀這類哲學典籍有些許興趣,但僅僅是閱讀而已,並非把這些智慧應用到每日的生活中去。這對人類是巨大的損失。對地球、對生態和環境以及所有這些,都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這個世界在變得瘋狂,比如以為某些事發生後,每個人都會快樂地活到永遠,這根本就不會實現。如果它會實現的話,那現在就應該實現了,因為我們連月球都去過了。它不會發生,人人快樂到永遠,不會發生。龍樹菩薩給他的朋友寫過一封信,可能是個國王吧,我不清楚。他說,你知道我們犯的最大的錯誤是什麼嗎——因為我們出生了,所以,我們一定會死。整個金剛乘,都是為了安住當下,所有一切僅只為此……

  

努力安住當下,這個很難的習慣,我們不是執著過去就是執著未來。

  

無論空中的月亮如何皎潔,倘若池塘是渾濁的,月亮就無法在水中映現出來。同樣的,經由在自心淨除染污和累積福德,我們就能及時覺知到佛陀的映現,完滿無缺,從未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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