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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一乘寶性論 I—2A


宗薩欽哲仁波切

日期:2006年5月14日
地點:台北車站五樓演藝廳

 


知道我們的本性就是佛性,對於缺乏信心的人,是一件非常有益義的事。可是當我們聽到都本具有佛性的時候,我們免不了會有某種很浪漫的幻想。但沒有關係,如果你不想浪費時間去分析什麼是佛性,只了解到我們的本性是佛性,如是就令你覺得很開心,其實就已經很殊勝了。
 

 


昨天我們也討論到,要了解究竟的佛性,唯一的方法是通過虔敬心。在這個批判而懷疑的時代,只是盲目相信、盲目接受佛性當然是不夠的。當佛陀說究竟的佛性只能通過虔敬心來了解的時候,他所講的是一種特別的虔敬心。虔敬心分為三種:一種是愚蠢的虔敬心,一種是理性的虔敬心,還有一種是超越理性的虔敬心。愚蠢的虔敬心是一種非理性的虔敬心,是大家應該避免的。第二個階段是理性的虔敬心,我們用邏輯、推理、數學等等各​​種各樣的工具來說服自己:我們在做的事情是正確的,是對我們有利益的。這種虔敬心是我們正在研習的。可是到最後,不管你有多理性,你還是只能多累積自己的資糧福報,因人們終無法超越它理性的系統範疇。
 

 


在座諸位可以很合理地說臭豆腐是最好的,另外一些人,卻有最好的理由指出臭豆腐不好。到最後你只能用你自己有限的推理、數學與分析。所以我們不要非理性的虔敬心,我們需要理性的虔敬心,而我們追求的是超越理性的虔敬心。我們都有佛性。可是它在哪裡呢?如果它有什麼好處的話,也差不多該顯現了。然而我並未變好,反而脾氣越來越大,對世間的執著越來越強。所以你很難接受我們內在都有佛。
 

 


可是如果你可以接受染污是可以移除的,那就足夠了。 “諸位有佛性”和“染污是可以移除的”其實是一樣的。你可能會問,既然如此,何不教導我們如何移除這個染污?這不是簡單明了得多嗎?為什麼要談《寶性論》?當然我是假設大家接受染污可以被移除。記得昨天我們的示範,有某客體在他面前出現的時候,他才會生起慾望。這一點就證明他的慾望是暫時的,因為他的眼前並非永遠長存著這種會引起他慾望的東西。所以我假設大家都接受染污是可以移除的。

 



那為什麼還要講佛性呢?如果我們只談移除染污,可能會把證悟想成像是蒸汽蒸發了,或火燒盡了,這是很危險的。很多人嘲笑彌勒和無著,說“他們講的佛性就像印度教講的'真我'。這個佛性是非和合的、永遠不變的,那麼這個'真我'跟神有什麼不同?”我們也可以同樣回過頭來取笑中觀宗這些人,這個也空、那個也空,一切都空,這跟比數論派(Samkhya)更糟的順世外道(Carvaka)有何不同?那些順世外道不相信有過去世、未來世,認為一切都不存在,可以跟母親有性關係、殺掉父親,可以為所欲為。那跟龍樹學派的空有什麼不同?很多現代人、科學家都像順世外道一樣想,認為沒有來世、沒有過去世。如果沒有來世,先不談佛法,即使是世間的正義,又有什麼用呢?這些不相信過去世和未來世的人還是愛他們的父母,可是為什麼要愛父母?如果你可以躲過警察,為什麼不去搶銀行呢?為什麼不殺人呢?只要你不被法律逮到,你可以為所欲為。
 

 


當我看到這些不相信過去世和未來世,可是又很認真地遵循世間規則的人們時,覺得很不解。所以現在我們知道,為什麼在見地的層次上,談佛性很重要。在修道的層次上,佛性也是非常重要的,就連中觀論者在實修時也談佛性。七金剛句或七個金剛重點,每一點都非常重要。我們正在談三寶,昨天談到佛,還是要跟佛性連起來。佛是非和合的、任運成就的。這又在描述佛性,描述佛和佛性的關聯。在座某些人是始於對精神道路的追求,因為覺得生命中有所欠缺。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到事物是無常的,毫無實質,還可以清楚地看到世間的痛苦。當受苦的時候,我們做什麼呢?立即的反應是尋找解決之道,不是嗎?我們無法到7-11之類的便利店去買一個療方,得找尋別的方法,因此我們有修道之路、宗教、佛法。佛法告訴我們的第一件事就是皈依。你也許又問我:“為什麼要皈依?”如果是好老師會說:“你何不自己去發現一切和合事物是否都是無常的?所有跟自我有關係的情緒是否都帶來痛苦?”你去思考、分析。然後你確信這的確是真理,這是你要追尋的道路。於是決定我要接受這個真理就是所謂的皈依法,然後我們去皈依佛,因為你非常讚歎佛在兩千五百年前發現了這生命的法印並教導這一切。因此當你心裡覺得:“佛陀真的讓我很感動,我知道他所教導的真理都是真實的。”你願意接受它,覺得跟同修道友在一起好像回家一樣,跟他們有共鳴,這個就是皈依僧的定義。

 

 


佛陀在兩千五百年前教導了四聖諦、八正道等等,這是一個很好的系統,是我們皈依的好理由。但這個理由無法滿足我們。我們在講的是《寶性論》,所以要把水平抬高一點。平常你聽到“一切和合事物都是無常的”,真的是這樣嗎?對。佛陀教導這個,所以你一定喜歡他,那個理由足夠讓你皈依三寶了。這是普世的說法,可是在這裡我們不滿意這樣的答案。
 

 


有些人試著對佛教表示懷疑,但他們的懷疑界面真的很站不住腳。當我們研讀佛教哲學時,更深入地學習,唯一學到的就是如何懷疑佛法。
 

 


曾有一位澳洲報業媒體的人,總是很自豪於他自己是一個不信仰宗教,非常具有懷疑性的人,自稱存在主義者。我說:“你的那些批判根本都不夠看,我還可以教你怎樣批判佛教。可是唯一的問題是,最後當你學會所有的批判時,你就會變成一個佛教徒。”譬如,對這位先生,我可以說:“看,一切和合的事物都是無常的。”人們無法否定這件事,如果他否定的話,他就不是客觀的媒體人了。但如果他接受的話,他就應該佩服兩千五百年前就發現這個簡單事實的人。這種論點可以說服任何新聞工作者、任何評論家。可是,我們不應該這樣就滿意了。還是讓我們對佛性生起懷疑心吧。

 

 


佛說一切和合事物都是無常的。但這還是不足以讓悉達多成為究竟的皈依對象。那我們為什麼要禮敬他?對一切事物你都可以這樣思考,他所傳承的教導都很好,一切和合事物都是無常的。可是為什麼我們要皈依那個人呢?如果我們要皈依佛,那我們是不是也要皈依達爾文、牛頓、愛因斯坦這些人?就說他是放棄宮殿的生活,跑到深山樹林裡面去苦修,這聽起來非常浪漫,而且可能可以寫成很好的電影劇本。可是,這種故事很多,如果你讀阿里巴巴的一千零一夜,也有很多很棒的故事啊。一個王子離開了宮殿,我猜那得付出一些犧牲。不過,60年代也有很多嬉皮離開億萬豪宅去流浪。如果我們提出這些問題,那麼僅僅“佛陀是這個教導四法印、四聖諦的人”這個浪漫的答案,就不足以讓他成為究竟的皈依對象。

 

 


那再把標準放低一點好了。一位王子,成千的宮女、珍寶、華蓋、孔雀等等。放棄它們!哦!非常激勵人心。它很浪漫、善感,但不夠科學。它在情感的層面上是有作用的。當你讀到這些故事,像是悉達多指著屍體問他的車夫:“那是什麼?”車夫說:“閣下,這是死亡。”於是悉達多感到憂鬱,覺得非常沮喪。

 

 


這些語句、這些故事的確動人。可是當我們談到皈依的時候,是在談一件嚴肅的事。我們不能只是在情感層面上談這個問題,因為任何出於情感因素上決定的東西都不太可靠。記得當你在盛怒時罵一個人時,那並不是出於你的本意。隨情緒所做的任何理解或決定都不太可靠,因為你不一定是那個意思。所以看看佛像,有特別的光線,有酥油燈,有四處飄溢的香,還有這些佛教迷把它弄得煞有介事。這在情感上真的發揮到一些作用。
 

 


但是,在你清醒時,如果你再仔細思考,試圖了解我們為什麼要皈依佛,最好的答案是彌勒的回答:“佛是超越時間的。”它永遠不會改變。 “佛陀是任運成就的。”不要說接不接受啦,就算在感情上,一開始都很難接受呢。佛是不生、不住、不滅。
 

 


那個超越時間的佛是皈依的對象。那我們會想,這樣的佛有什麼用呢?這樣的佛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而某些真正的功德,談到慈悲、能力、事業。我們在談的是哪一種慈悲呢?什麼是慈悲?慈悲是一種願令大家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的希求。儘管一般而言,這是最好的解釋,可是在這個課堂裡它就不是一種高明的見解。慈悲是讓你從痛苦中解脫出來。那麼什麼是痛苦?就是過去、現在、未來。當你有過去、現在、未來,你就有時間。所以我們現在是皈依這個超越時間的面向。而當你真正熟悉了這個超越時間的面向,你就從時間解脫出來。還有什麼更大的慈悲是你想要的嗎?

 


這是彌勒解釋佛的方法,真的非常棒。尤其是對我們這種已經老到不行的佛教徒來講非常重要。對新的佛教徒倒不見得有用,他們可能被搞得糊里糊塗。對新的佛教徒我們最好說:“歐!悉達多王子,這英俊的人,離開了宮殿,赤足托缽走在街上。”
 

 


彌勒菩薩如此慈悲地介紹我們所皈依的真正的佛,我們所究竟的皈依對象。喬達摩?悉達多?釋迦牟尼並不是究竟的皈依對象。因為他被時間所限。我在談的是歷史上的悉達多,歷史上的佛。如果我們談真正的悉達多,真正的佛,它從未曾來,它不住,因此它不滅。為了禮敬佛,我會說它一直在那兒。對這位佛,我們禮敬它,這就是彌勒所說的皈依。
 

 



剛剛講的這些是我一直想講的,希望對大家有一點幫助。我希望大家知道彌勒菩薩所傳布的法非常重要。介紹真正的佛,不為時間、空間所束縛。不管什麼樣的批判者來到這兒都被止住,因為人們怎麼能夠批判一個超越時間的概念?別管外面的批判,聽聽你自己內在的批判!當它生起時,想想彌勒菩薩所講的佛,就不會出差錯。
 

 


我們常說佛是圓滿的存在,他有一個圓滿的身。圓滿是什麼意思?鼻孔多深叫做圓滿?他頭上的每一根頭髮相距多寬才算是圓滿的身體和顯現?他什麼時候圓滿呢?是在他嬰孩時期?或是跟耶輸陀羅公主在一起的時候?還是他在那羅衍那樹(Narayana tree)下六年苦行極為瘦弱的時候?這是很多人問過的問題,也有很多種回答。
 

 


一個很漂亮的回答是這樣的:經文上都會描述佛陀的身相,佛陀的身相是圓滿的,因為那是毘盧遮那佛(Vairochana)。毘盧遮那佛在藏文裡是“囊巴囊哲Nampar Nangze ”,意指照耀者(或譯大日如來)。這不表示佛陀走路時不需要一個手電筒。也許他並不需要,不過大日如來並不是放光的意思。放光是談一種知覺。眼識所接收的每一個知覺都叫做“色”,那就是大日如來。所以大日如來其實就是指一切形色,不管大小都是大日如來。很多經典都試圖描述大日如來。大日如來是像這樣的禪定坐姿:雙手端置著一個缽,缽上有二十五朵蓮花,每一朵蓮花里面有億萬個宇宙。從正面數第十三朵蓮花當中也有億萬個宇宙。
 

 


每一個宇宙裡面有百萬個星球,其中有一個宇宙叫做“無畏宇宙”,“無畏宇宙”裡面有一個星球叫做“南贍部洲”,就是地球。大日如來的每一個毛孔裡都有一整套剛剛所講的東西,可是原本的大日如來並沒有變大,來容納這一切;毛孔裡面的大日如來也不比原本的大日如來小。一個大日如來在另外一個大日如來里面,這個大日如來里面又有另一整套,這樣一直下去。
 

 


到目前為止我們只談到佛的篩到佛的身相,而身相當中只談到比例大小而已,還沒談到身形或顏色。這尊非常殊勝的大日如來,我們怎麼跟它溝通呢?首先,有聯絡管道嗎?為了要溝通,我們總要有個關聯、管道,如果不是寬頻,至少有條電話線?它似乎無所不在,但又無所在。我們想要認識它,而且看樣子我們是它的一部分,不然我們要去哪裡?要記得我們是在第十三朵蓮花里面。那兒有電話號碼或是電子郵件地址嗎?猜猜看答案是什麼?只有三個數字:佛、法、僧,三寶,這真的很重要,因為問題在於為何是三寶?為何不是四寶?為何不是一寶,只有佛?而是需要這三個號碼:佛、法、僧,而你又隨時都可以打,不分日夜,永遠不會佔線,也不會是電話錄音機,而且是免費的。


(中場休息)



我們都知道,佛教是一條道路。對於我們習以為常的心來說,道路必然有個終點。讓我們更進一步來說,為什麼竟然會有一條道路呢?就如同昨晚討論到的,因為我們懷有一種追求,我們有一份渴望,我們渴望快樂。快樂是一個很廣泛的眼,我們有那種對快樂的渴望。當然,不用我告訴你為何我們渴望快樂――因為我們感到痛苦。我們或許不是每天分分秒秒都在受苦,然而在生命中,我們多次經歷敗、沮喪……經常有某種空虛感,然後我們試著尋求解決之道,而佛教剛好就是其中一種解決方式。

 

 


我們大多數人尋找的是一種物質性的解決之道,認為那將解決這個問題。佛教就是那樣,它是一趟旅程,一種解決之道。無論你怎麼定位它,就像我說過的,道路就得有個終點,它得有個結果。這個結果或終點必須夠吸引人才能抓住你,不是嗎?結果必須是美好的,不然為什麼要投入你的時間、金錢以及其他東西?利潤必須很優厚,否則沒有人會做賠本生意,除非賠本恰好是你對利潤的解釋。你知道這點,所以利潤、結果或終點必須具有吸引力。因此,佛陀之道、佛教、這趟旅程,這個解決之道,這個結果、終點必須是某種非常吸引人的東西。這裡遇到一個問題,這也是為什麼當你非常深入地探討佛法時,它顯得愈發困難的原因,因為這裡有一個讓人陷入兩難的情況。
 

 


就某個程度來說,當佛陀教導或者開示適合我們這類人的道路時,他了解我們在尋求結果。記得嗎,結果必須具有吸引力?因此他得提供我們這一切,像是湖里綻放的蓮花……那是什麼?極樂淨土(Sukhāvāti),一切對淨土的描繪。我們被西方淨土吸引,那是什麼?阿彌陀佛(Amitābha)的佛土。經典裡的描繪應該很富有吸引​​力,能夠吸引像我們這樣的人。我們都想去那兒,那兒就像是夏威夷。當你促銷夏威夷時,你得宣傳海灘與優點,以及一切跟夏威夷有關的誘人事物。不僅如此,當你幫夏威夷打廣告時,也不能忘記套裝行程——便宜又大碗。當然,標準原則是“沒有付出就沒有收穫”,然而儘管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們人類仍然喜歡少付多得,也就是喜歡物美價廉。這有點像金剛乘的包裝方式。
 

 


不過,無論如何,我們必須把試圖引人注目的地點宣傳成非常有魅力的地方。就像我去德里的台北簽證辦事處時,他們有一個廣告上面說:“造訪台灣!”在魅力排行榜上第一名的是101大樓。我確定,對某些人來說,去那裡是件很棒的事!在佛教裡,就佛法來說,我們也有我們所促銷的“淨土”(Pure Realm);而且不僅是淨土,還有佛陀,他的樣貌,三十二相、八十隨​​好。這是我們在促銷的:如你這樣那樣地修持,你將會成就這些。聲聞乘宣傳安全的旅程,比較著重在安全;金剛乘則較偏重宣傳速度與樂趣。

 

 

所以先前我跟你們談到一個兩難,現在這裡也有個兩難的困境。因為當諸佛開示,當諸佛設計廣告時,他們非常慈悲。當然啦,他們希望你去那兒,他們知道你在受苦,他們希望你走這條路。接著他們看著你,試著發現你喜歡什麼。蓮花池!因此佛典裡有許多蓮花之類的東西,現在或許有些過時了!但兩難之處在於,諸佛知道這只是相對的,真正吸引人的是非二元性(Non Duality)。那很難推銷,你無法告訴一個還在旅程當中的人:“去這裡看看,往這裡走,往那裡走,因為你什麼也得不到!”“無”的美是很難打廣告的,要鑑賞非二元性的豐富並不容易!因為對我們來說,我們已被制約,認為二元分別才是富足的,我們所知道的豐富是二元對立的豐富。這就是諸如偈頌l 45等等為何難以表達的緣故。因此我們再次看到,“法身”如此善巧!
 

 


“法身”這個詞被雕琢得如此精美,因此聽起來非常吸引人,所有佛教徒都希望得到它。但若有人問,好的,我真的想得到它,那麼,它能做什麼?能給我什麼?如果我得到法身,它有什麼用處?這很難描述。如果你說你必須得到法身,因為當你得到它,你就會高大黝黑,有棕褐色的皮膚,英俊……等等;你很難這樣講,你也不能說:“喔,如果得到法身,你就會擁有數不盡的金錢。”無論你怎麼講,就法身的層次來說,任何落於二元範疇的事物都是錯誤的。

 

 

為了溝通,我們有什麼?我們需要有的是法身,對嗎?而營銷法身相當困難,你得成為一個有眼光的消費者。我們大部分人都不是有眼光的消費者,然而最後你得購買法身。因此出於慈悲,我們目前就有報身(Sambhogakāya)與化身(Nirmānakāya),這些也算是非二元分別,但是像我們​​這些沒有眼光的消費者倒是還買得起。不過就如同前面所說,鑑賞非二元性的豐富才是關鍵。而且順道一提,非二元性聽起來很困難,並不表示它是不可企及的。即使只是一些些的“觀”(Vipa?yanā)也會讓你更接近它。如果你每天修習一點點“觀”,這些二元分別的箝制將會變得愈來愈微弱。


 

我甚至可以舉一個很粗略的例子。我曾見過許多病榻上的臨終者,對於那些從未聽聞佛法的人而言,如果我開口直接說“聽著,你就要死了”,這種訊息是極難承受的。而一個曾經接受過佛法開示的人,即使不曾真正修習過,即使從未好好地仔細聆聽佛法,僅是偶然間在某處聽過、讀過死亡與臨終的教法,我見過相當多這樣的人,因為那些訊息的緣故,他們對於生命的強烈執取比第一種人來得輕微。


 

 

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們,聽起來困難且超出我們能力的法身,其實並不難。你可以體驗到它,只要投資一點點時間,每天五分鐘就足夠了。

 

因此法身不生,它是不變的,而它是廣大的,偈頌149說明了這點。當我們談非二元性時,又出現一個我們大多數人都有的問題。我們人類總是在尋找有用的東西,是不是?當然。當我們逛街採購時,衛生紙、餐巾紙、鉛筆……我們總是在尋找有用的東西。 “有用”是件重要的事,然後因著同樣的習慣,我們會思索:好,非二元性,它有什麼用?而我們很多人認為,非二元性,或者說空性,似乎沒什麼用。因此這是偈頌149接下來所要解釋的​​內容:它就像寶藏,像長著果實的樹,它是一切顯現的根源,是顯現的來處,是顯現存在的地方,是顯現消滅的地方( “佛性有兩種,一者如地藏,二者如樹果,無始世界來,自性清淨心,修行無上道”)。

 

 

 

但是同樣的,當我說:“它是……它是……”別把它歸結成一個實體。它並不是一個**的實體。我正注視著這些花,我把這個看成一朵花,而一頭山羊會認為這是食物。食物的意象與花的意象同時存在,為什麼能夠這樣?因為非二元性。非二元對立,以這個例子來說,非花,非食物,這種非二元性。因為這點,它可以是花,可以是食物,可以是任何東西。對昆蟲而言,它可以是房子。然而我的意思並不是還有個別的東西說:“好,有一頭山羊來了,我把自己轉變成食物!”因此,它是一切顯現的根源。很難了解。為什麼?因為單純地鑑賞非二元性是很困難的,而透過邏輯推理只能稍微地、十分少許地了解到對非二元性的欣賞。

 

 

偈頌153說,這種空性,這種法身,唯有透過虔敬心才能覺知(“唯依如來信,信於第一義”)。這種虔敬心無關於你必須盲目地相信這個。我覺得英文裡的Devotion並不是一個最適當的用字,你們用中文怎麼說?
口譯者:“虔敬心”,真誠的、尊敬的心。


 

 

 

仁波切:我喜歡這種表達,適切多了。我喜歡,因為“真誠”這點,因為“真誠”意味著某種通往真實的東西。 “真誠”意指不帶有偏見,不受操弄,不受制約,而是真心誠意的。不是嗎?有點無條件的味道,因此很好。我想我比較喜歡這個用詞,我認為Devotion這個英文單詞殘留著基督教、伊斯蘭教或猶太教的痕跡,我有這種感覺。你們看,這個單詞在中文裡包含“真誠”這個意思,那很好,因為如果我真誠地看著這個,我的意思確實是真誠地、無條件地、不受影響地、不受操弄地。那表示什麼? “觀”。因為同樣的,“觀”就只是你如實地接受它,你不去干涉它。因此這就是彌勒菩薩在此處所說的,這種法身唯有透過虔誠心才能了解。就如同太陽,彌勒菩薩說,“如無眼目者,不能見日輪”。我說的這些在偈頌154解釋得很清楚,這則偈頌非常有名,因此許多人引用它:沒有,你沒做什麼事,沒什麼是要去除的,沒什麼是要增加的,你如實地看著它。當你如實地看著它,你就解脫了。再一次講到最高層次的觀,後面的偈頌對此還有更詳盡的解釋。

 

 

 

佛性或說法身不需要清洗。為什麼?因為染污的優點是它是暫時的,它不是法身的一部分,它們可以說是分開的個體。然後我們有一個疑問。偈頌156:佛陀在這許多經典中開示一切現象就如同雲、夢、幻像一般,而​​此刻佛陀在這裡說有佛性!為什麼? (“處處經中說,內外一切空,有為法如雲,及如夢幻等,此中何故說,一切諸眾生,皆有如來性”)這是很好的,因為偈頌157。如果有人問你為何研讀《寶性論》,這就是答案:為了去除五種不同的過失(“以有怯弱心,輕慢諸眾生,執著虛妄法,謗真如佛性,計身有神我,為令如是等,遠離五種過,故說有佛性”)。

 

 

假如菩薩或行者知道有這個佛性,當他們遇到無數障礙時,這會告訴他們不要氣餒。你知道,打破蛋殼時有一種樂趣是出於我們知道裡面有一個蛋。想到裡面有一尊金的佛像,打破一個模子就也有一種樂趣。這是第一個理由。

 

 

二個理由是,對菩薩與行者而言,知道一切有情都具有佛性是很重要的。因為倘若不知道這點,菩薩可能產生輕慢心。我是菩薩,其他都是可憐的、注定悲慘的眾生,我比他們高明。

 

 

我們為何需要研讀佛性的第三個理由是為了去除第三個過失:佛的一切功德真的實實在在地存在的這個問題。我們為何研讀《寶性論》,為何我們必須知道、為何菩薩必須知道這個佛性,是為了去除我們認為佛的功德真實存在的這個事實,例如佛的頂髻。
 

 


第四個理由是為了去除認為佛功德不存在的這種想法。
 


第五個理由是,如果你不知道一切眾生都有佛性,我們或許會貪著自己而厭棄他人。

 

 

很重要的是知道染污也有優點,它們是暫時的。它被比喻成雲、夢、幻象。煩惱就像雲,有時非常頑固,但仍然可以清除。雲可以清除,因為它不是天空,雲是分開的個體。而因為煩惱可以清除,因此業就像一場夢(“煩惱猶如雲,所作業如夢”),這偈頌159也很重要。

 

 

人們對於業似乎真的有很大的誤解,我聽許多人說過這點。在我來此地之前,我去印度一個名為科清(Kochin)的嬉皮鎮,那兒有許多嬉皮。我去吃晚餐。我不是穿著這身衣服,在我身後有一些年輕的歐洲孩子,他們全都在談論業。接著我聽見一些真的很不可思議的錯謬。積習難改,你知道的。不知怎地,我們有這些舊式的有神論習氣。這些孩子談業的方式,就好像它是宿命論。最近我跟一位此地的朋友聊天,一個台灣女孩,我給她起了個綽號“狗大使”,她告訴我跟大乘佛教對業的許多詮釋有關的一切。我希望她聽錯了,因為有些錯誤的解釋是相當嚴重的。無論如何,我們大多數人——不只是他們,甚至在我們當中——認為,你看見某人遇到一個問題,當你幫不上任何忙時,你的反應是“那是她的業” 這種說法相當危險,因為你無法真的反駁它。是的,它當然是業,每件事都是業。然而這種說法,“那是她的業,那是他的業”,聽起來好像那是一種命運。命中註定,無法改變。它變得像是真的了!不能改變的,你得經歷它。如果有當狗的業,你得完成它。你得等到它們滅亡。這種對業的理解並不恰當。

 

 

首先,我要引用一位偉大禪師的話,這個演講廳裡的人都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一位偉大的韋爾斯禪宗大師。最近他接受一個電台專訪,我們都很專注地聆聽他說的話,他給了一個很好的答案。總之,我無法記得全部,但打個比方,如果你跟宿命論者——且讓我們這樣稱呼他們——在大海當中的一艘船上,暴風雨來了,宿命論者對業的解釋是“這是業,我們完了!”然而理解佛教的業的正確方式其實是“讓我們游泳吧!或許我還有逃離這裡的業!”想知道整個故事的人,請直接請教他,他也說中文。
 

 


現在是彌勒的回答,這是個令人驚嘆的回答,一個重量級的回答。由於煩惱是可以清除的,因此業就像一場夢。這個回答很重要。每件事,善業以及惡業,(就像一場夢,)因此業並非像是真實存在的超凡力量一般。而由於業像一場夢,業的結果就如同幻象。 (“煩惱猶如雲,所作業如夢,如幻陰亦爾,煩惱業生故”)然而不要認為“業像一場夢,業果如同幻象,因此我們將不會受苦”。別那樣想,那種理解方式不恰當。你了解業的法則並非漫無章法,它非常條理井然。記得嗎?你注視鏡子,會出現你的臉而不是馬鈴薯。

 

 

因此為了去除這五種不同的過失,佛陀教導了佛性。 (“先已如是說,此究竟論中,為離五種過,說有真如性”)而且,菩薩必須聽到他們具有佛性,因為倘若他們未能聽見這點,他們會感到氣餒。現在是重複說明。一個感到氣餒的人將無法生起菩提心。同時,那些不知道人人都有佛性,卻認為自己是菩薩的人,他們將會生起驕慢心;而那些不了解別人有佛性的人將缺乏正見;那些知道染污可以淨除的人,當他們看著盡是過失的眾生時,他們不會感到氣餒,因為知道所有過失都是可以清除的。而對那些沒有得到這種信息的人來說,他們不會擁有慈心;那些曾聽聞這點的人則會感受到喜悅、智慧以及大慈心。當菩薩了解到自己與他人平等地擁有佛性作為莊嚴時,菩薩將迅即達到證悟。

 

我們從問問題開始。
 


問:仁波切說,三身是不受條件狀況的製約。然而二千五百年前,釋迦牟尼佛示現為一位化身佛,然後圓寂。他的圓寂是不是出於我們二元對立的見地呢?
仁波切:是的。


 

 

問:第二個問題,您談到七地菩薩很容易去除他們的執著或染污。其中一首偈頌說到這點。然而根據唯識宗,菩薩將在第八地根除其煩惱。此外,比起八地菩薩,阿羅漢只有少分的菩提心。因此問題是,菩提心對根除煩惱而言是否非常重要?
仁波切:當然;菩提​​心就像大乘佛教的脊梁。當然!

 

 


問:第三,針對忙碌的修行者,請求給予一個簡單的修持法。
仁波切:那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通常要求人們修“止觀”,事實上那非常簡單。但我開始了解到,對某些人來說,由於它很簡單,他們不信任這個,因為它如此單純。我幾乎忍不住想給他們一幅唐卡、一串念珠,以及一些可供持誦的咒語。因為我覺得如果我給他們,他們就會住嘴。我一直告訴他們要修觀。事實上有些人就在這裡,我順便是在跟你們講。我告訴你們修觀,只要坐五分鐘,至少五分鐘。因為我們認為這條道路得是複雜而充滿異國風情的。但情況是,如果我真的教他們某些外來的東西,一些可以持誦的東西,他們又有別的藉口:我沒有時間,我不能做這個,我不知道怎麼做……

 

 


你似乎是第一次提出這個請求。我有點嚴肅,因為關於這點,我已經對某些人講過許多次。它非常簡單。坐著,不要回應你身體上的需求,像是抓癢、打哈欠。在這五分鐘內,如果手機響了,不要接,也不要關上它。如果你忽然發覺廚房裡茶壺的水煮開了,而且發出聲響,在這五分鐘內不要動。不論什麼進入你心裡,只是看著它。我會試著解釋清楚。你坐著,沒有想法出現,只是看著。觀音出現在你心裡,只是看著。凡庸的思想,像是馬桶裡的污漬,無論什麼,只是看著它,此外別無其他。只管這麼去做,試著做完至少一百小時,如果可能的話,三百小時。我訂一個規則:如果你想做……你們不用遵照我所說的去做,我只是建議。如果你做,任何少於五分鐘的都不能列入你的一百小時裡。如果你今天做到了六分鐘,明天六分鐘,總共就是十二分鐘。所以後天另外六分鐘,再加上去。另一條規則:別在三個月之內做完這三百小時,然後回來找我;至少要用一年或二年。你得延續它,持續性是很重要的,量不重要。而且拜託拜託,我請求你們,因為你們許多人似乎在做,你知道許多人是怎麼做的……
 

 


還有,我是在跟這裡某些特定的人講話,所以如果今天早上我聽起來有點傲慢的話,請原諒我。我有點激動,因為這些人一再地回來找我。比方說,我教他們怎麼開車,一開始這些人甚至不進車子,而他們已經問了六百個問題。然後,有些人進去了,一天坐了一秒鐘就回來說,我做了,但什麼也沒發生,車子沒有移動:而他們問很多問題。因此我開始認為,也許這些人只是想跟我說話,他們只是想花時間跟我講話。我很感動,你們想跟我在一起,跟我說話,但我沒有時間。而且坦白講,一再地跟你們講這個,讓我覺得火大。所以當你們完成一百小時或者三百小時,我會教你們一些東西。順道一提,你不必依循我所說的去做,如果你真的有同情心,你不應該照我說的做。因為當你不遵照我說的去做時,我覺得責任比較輕,因為我總是可以說,你不聽我的!
 

 


讓我們開始講下一品,下一品是第五個金剛句。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我在三個不同的地方教授《寶性論》。在法國教的比較偏學術,包含一切學術性的細節,這對許多人來說並不那麼重要,但對學者而言可能很重要。這個部分既然已經做了,所以,尤其是在台灣,摘要性地講解《寶性論》並且讓它比較實用,以便有助於實際修行,我想這點很重要;因此我不會非常詳細地討論每一個偈頌。

 

 

第五個金剛句:證悟。各位會再一次了解到,我們基本上討論的是相同的題目,但從不同的角度來談。這七個金剛句可說是同一件事,只是從不同的觀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狀態來談。為了溝通起見,讓我將這些狀態區分為四。 “狀態”或“向度”都是不錯的用詞。

 

 

第一種狀態或第一種向度,讓我們稱之為“現象於真實情​​況、原本情況下的狀態”;第二種狀態為“現象依見地闡釋的狀態”;第三種為“作為道或禪修的狀態”;第四種是“作為果的狀態”。
 


讓我舉個例子。海螺,原本狀態下的貝殼,很簡單,簡單一如海螺。它的顏色,它的形狀,它的大小——就只是它原本的樣子。這是一種狀態。
 

 


第二種比較困難。患有白內障或黃疸病的人看到的是黃色海螺,大家都知道黃海螺是錯誤的。錯把海螺看成黃色是因為黃疸病的緣故,所以我們需要告訴這個人一些事。我們其實需要告訴他一件事,從不同的角度來告訴他。你可以說:“你看!這不是黃的。”或者可以說:“這其實是白的。”如果這個人因著如此介紹而了解到海螺是白的或海螺不是黃的,那麼我們就稱之為“正確的見地”。這是有關見地,

 

 

僅聽聞此見地一次並不能瞬間消除黃疸病。醫生告訴你海螺不是黃的,它其實是白的,可是因為黃疸病你仍把海螺看成黃的;不過你心裡已有正見,知道海螺並不是黃的。懂嗎?你一直謹記著它不是黃色,可是睜開雙眼,你依舊看到黃色。然後你告訴自己,不不不,這是白的,我因為黃疸病而看成黃的,它並不是黃的。這是道、禪修。

 

為如此,有一天當你不再有黃疸病,也就不再有黃海螺了。你沒有黃海螺之憂,你從黃海螺解脫出來。這就是果。

 

 

我們始終從四個不同的角度在探討一件事。當我們大部分時間討論元素時,我們說的是第一種——原本狀態的海螺。當我們談到佛法僧,我們談的是見地和禪修。現在要講治好黃疸病之後看到海螺的本有狀態,我們給它一個名稱:“證悟”。我希望這讓大家對於我們所討論的有一些概略的了解。情況就如同我說的,我們只討論一件事:海螺——黃的海螺、不是黃的海螺……因而某種程度上我們是在討論四種不同的海螺——黃色和白色之前的海螺、有了黃色之後的海螺、去除黃色之後的海螺。某種程度而言,當黃海螺消失,其結果無異於元素,亦即原本的海螺。還記得我們昨天談到的tantra“連續性”嗎?海螺沒有改變,所以我們現在要討論證悟。

 

 

從偈頌168至l74,基本上是有關證悟的敘述。我根據這個敘述已經給了一個概略的描繪,那對各位應該有所幫助。舉例來說,什麼是證悟?這裡說證悟是純淨的,記得海螺原本的狀態嗎?什麼純淨?離於黃色和非黃色的純淨。但同時,證悟也是我們可以成就的。比如說,歷經數月的黃海螺之後,在你服藥之後,你獲得白海螺。這其實只是個幻覺,因為白色一直都存在,你只是去除了黃色,而非真的獲得白色。不過你可能會說:“我現在能夠看到白海螺,我現在得到白海螺。”證悟同樣也是如此。證悟有時被稱為“成就”,有時也被稱為“解脫”。從何解脫?從未曾存在過的黃海螺解脫。再一次,同樣的問題:這種證悟有何意義?這對自己或他人都很有價值。它讓你解脫,並且當你看到別人注定要受黃疸病之苦的時候,你會生起慈悲心。

 

 

證悟也是一個基礎,根本的狀態或第一種狀態與最後一種狀態其實是相同的。證悟是廣大浩瀚的,意即它不受時空的局限,它如同虛空一般廣闊。證悟離於一切染污。證悟無法被創造,其所有功德都是任運成就。染污可以被淨除,染污非本自存在,它是暫時的,因此如雲一般。為了淨除染污,我們有兩種智慧,這將在下一個偈頌有完整詳細的闡釋。有許多不同的譬喻再次解釋證悟。當我們論及證悟,我們談的是離於九種染污的狀態。

 

 

提一兩個問題吧!

問:我不了解,染污如何是暫時的,以及它們如何完全跟非二元性區別。如果非二元性包含一切,我不了解為何它不包含暫時的染污?
仁波切:這個問題來的正是時候。是的,這就是為何有四種狀態。當我們談到非二元分別,我們只談第一種狀態——海螺的原本狀態。當我們一論及分別對立,就表示有個患黃疸病的人。但這不要緊,因為這並不意味當有個人患了黃疸病,海螺的原本狀態就會有所改變;沒有,它沒變,它依舊是非二元分別。而後這個人服藥,黃疸病治好了,他不再看見黃色;這被稱為證悟。不過這其實是個幻覺,因為去除黃色對於原本的狀態完全沒有任何幫助。這正是彌勒所描述的佛性的複雜處,正是實相的複雜處,然而彌勒做得如此好。


 

 

這很難說明,因為你很難告訴別人要去除幻覺,特別是如果你想要那個人有些許急迫感,你幾乎得拆除一些關於幻覺的一切。但你可得小心,如果拆除太多,他最後會以為那其實並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這也絕非你所願。這真是非常非常精密複雜的心理治療,尤其是當這個病人越來越聰明,那就更難辦了。

 

 

這裡有個病人,他知道自己的問題在於幻覺,但這不能真正幫助他,如此的認知並不能幫助他。就好像所有那些深知抽煙會導致癌症的人,他們就是無法戒菸。所以創造出吸引人的有關證悟之描繪或有關染污之醜陋,彌勒平衡此二者的技巧讓人感到驚嘆。 《心經》裡說,無苦集滅道,無證悟,不垢不淨,類似這樣的句子,這算是容易的。
 



讓我們這麼說吧,你是我的病人,假如你很笨,事情就容易辦。假設你頭痛,而我是個急切的醫生,也許我手邊只有避孕藥,於是我說:“吃了這個藥對你有幫助。”你信任我,吃了藥,由於心理作用,這藥幫助了你

 

 

如果你不笨,那就困難多了。說你不笨的意思是,你有一半是聰明的。說你有一半聰明,是因為你知道我拿的是避孕藥,你知道這一半。另一半——你的問題——是幻覺,你卻不知道這一半。所以我現在有個難題,基本上我得騙你。我很尊敬大乘佛教,但若容我直言,我要說的是,所有佛教教法都是最大的騙局。它必須是最大的騙局,因為所有病人的問題是幻覺,治療這類病人的唯一方法就是透過另一種幻覺。所以教法當中有許多例子,像是如果耳朵裡面有水,就需要更多水把它逼出來。

 

還有問題嗎?

問:昨天有人問到犯罪和懲罰的問題。我們都身陷幻覺中,無法出離。這個幻覺裡有各種人,罪犯、想犯罪的人、受害者,還有絕大多數像我們這樣的旁觀者。處於這樣的幻境當中,我們該怎麼做?
仁波切:你應該讀《寶性論》,這是一件事。

 



問:可是我們還沒解脫,我們只是在邁向證悟的道上。
仁波切:我們有什麼方法?禪修,先前提過的。當每天出現一個新問題時,別以為你得運用不同的教法。就用相同的方法,最好是固守一個方法。

 

 

問:但是看到如此的幻象感到很痛苦。


仁波切:我說過,沒有痛苦就沒有收穫。


 

在休息之前我們再多講一點。從偈頌l75下去有一些譬喻。我想我們的前提已經設定好,有四種狀態,所以我們現在要回去談染污。我們現在談到第五個金剛句——證悟。當然,只有跟染污有關聯時,我們才談證悟,對吧!只有在黃疸病的情況下,我們才談治愈黃海螺。因此,水若不淨,蓮花不會開;同樣的,心若有貪愛,蓮花般的智慧就不會成長。還有一個月蝕的譬喻。若有瞋恚,佛性不會顯現;月亮若在羅侯羅口中,它就無法顯現。在偈頌176,佛或證悟以蜂蜜為喻,另外也有以公牛或水牛、珠寶、黃金為喻。相反的,偈頌177則解釋染污。基本上,離於暫時的染污即被視為證悟。


(先提一些問題。)

問:仁波切昨天談到向度的無限可能性;而日前您在全德佛教文物店也提到,如果我們不認為八加八等於十六,就到達帝洛巴的境界;昨天也說到印度人的四個種姓。到處都是規則、規定,尚且不論世俗間的規定,連佛教當中都有許多規則,像是持咒時不要放屁,上洗手間不要念經。面對這麼多規則約束的同時,如何對無限的向度開放?
仁波切:我想,重要的是把這些規則當作工具。在“工具”兩個字下面畫條線,意思是那不是你的目標。成為佛教徒不是為了念咒時不放屁,成為佛教徒是為了日後的開悟;這就是我昨天說的“幻覺”的意思。幻覺——最後那一個狀態——非常重要,而我們卻忘了。


 

 

我很同情各位,因為許多老師往往強調規則,尤其是那些見識不廣的老師,這有時導致不幸的狀況。不過這不是現在才有的問題,它一直都存在。我想,研讀佛教歷史其實很重要,因為你將因此了解到不同的文化習慣,了解它們在我們的精神修道上扮演多少分量的角色,有時是沒有必要的角色;但這種習慣不易破除。

 

 

舉例來說,我總是跟我的同僚 -其他仁波切—有很多很多的爭辯。比方說,如果你念祈請文——如同你們常在做的,我認為你們應該要用中文念。但是西藏人,不是所有西藏人,但是很多西藏喇嘛會要求你們以藏文來念誦,好像藏文就比中文來得神聖;這真是不幸。如果有人說藏文比英文神聖,即使沒什麼道理,我們還可以忍受。但各位知道嗎,有些經典,譬如《楞伽經》,實際上是從中文翻譯成藏文,我們現今可以在《大藏經》裡看到。我想歷史確實很重要。我通常不認為歷史有什麼大不了,不過歷史是相當重要的一件事,讀一些歷史吧,我想它會告訴我們很多事。現在是末法時期,當北京烤鴨傳到澳洲,一起端上桌的還有薯條,你不能說那不是烤鴨。總之,我們說到哪兒了?




口譯者:您在回答有關規則的問題。
仁波切:許多規則和規定也受所在地的影響。如果我們必須堅持所謂的原始語言,那麼我們就應該堅持梵文或巴利文。但我不是在指責所有的西藏儀式和規定,我的意思是,那些並非我們的目標,它們只是工具罷了.


問:仁波切說過,道是染污、迷惑​​。若是那樣,見道上的菩薩還有迷惑嗎?
仁波切:有。但不要使用“迷惑”兩個字,用“錯覺”,不過它仍是一種迷惑。這就是為什麼那些菩薩仍在初地。如果沒有錯覺,他們就已經超越十地,縱使十地菩薩的最後一刻也都還有二元分別。假如凡夫看到十地菩薩,他們會把他當作佛,因為他有驚人的功德。我忘了確切的數字,但我記得十地菩薩可以在剎那間迎請大約三兆數量的佛,並在剎那間領受教法。不過月稱說,跟佛比起來,十地菩薩的功德就像牛蹄在地上踩踏出的窪洞所能盛的水,而佛的功德如大海。


 


問:有個問題讓我越來越困惑。仁波切提到,一旦認清非二元性,你就認識到白海螺和俱生佛性。那麼佛性會不會變成“一”,還是變成“無限”?若是變成“一”,那會不會是個陷阱?
仁波切:不再有“一”了。我昨天談到向度,談到感覺很高、很興奮,還記得嗎?我們現在談談興奮感之後的結果,但我們以非常不同的方式來談。我們的興奮感會四分五裂,因為它是二元對立的。它導致問題,它會耗盡。藏文裡其實有個適當的詞“康薩”,意思是它也許可以被充滿,但也會減弱、散落,當你不再有二元分別,所有事物可以是任何一件事物,任何一件事物也可以是所有事物。超越時間,超越空間,超越數字。我們現在無法想像這種狀態,我們無法想像無限,我們只能說卻無法想像循此方向無限地飛去。我們的心有缺陷,像個傻子一般。我們只能在0,l,2,3的範疇裡思考,我們無法超越這個範疇;但如果你禪定,你就可以,你可以體驗它。你可以擺脫數字,但那不表示你忘掉數字,事實上它可能表示你變成速度最快的會計師,因為你不受數字的束縛。因此關於法身,我們只能非常模糊地討論。


基本上,這再次重複先前所作的摘要。證悟者無貪愛,解眾生之渴,因此證悟者如清淨的水或清淨的池塘。證悟者如同滿月,逃離羅侯羅之口,此象徵證悟者無瞋恚。證悟者如同不受烏雲遮蔽的太陽,散放光芒。純淨的證悟者以一絲法味滿足所願,因此它如蜜一般。他同時也滿足貧苦眾生之願,因此他像珍寶。

 


偈頌184和185也很類似,不過對於“身”有比較多的解釋。法身無垢,它不滅,它周遍一切,它是寂靜的。我想這裡的寂靜意指非二元性。
 

 


從偈頌186直到192,再次重複前面所說的。佛身不是元素的副產品,因此它離於二元分別的不平等性;佛住於非二元性的宇宙,因而沒有身體上的不安適。所有這些都超越一般二元觀念所能理解的,可是佛卻又不斷地示現。為了能夠理解,佛的示現分為兩類:解脫身和法身。基本上,這是從兩個不同的面向來討論同一件事。佛沒有染污、蔽障,這個事實描述的是解脫;佛是無窮盡的則是描述法身。
 

 


再一次重複。佛沒有煩惱染污,因此沒有執著。他不僅沒有執著,也沒有所知障。因為沒有此二障——煩惱障和所知障,佛是遍在的。佛不滅,不滅的這個面向被稱為“常”,這是何以無垢的佛不會衰敗、腐爛。


今天講到這裡,謝謝。
( 台灣,台北 2008-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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